日期：2022-4-26（原创文章,禁止转载）
一
他叫丁乙，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名字了，一共就三划。
丁乙的母亲说，当年丁乙父亲不知道那根神经搭错了，非要给自己儿子起这么一个名字。丁乙的母亲极力反对，但他父亲是个牛脾气，即便是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。母亲说，对这样的人，简直是百方难治。
丁乙这个名字，听起来也不俗，还有那么一点点味道。丁乙的父亲说，起这么个名字，归根结底就想让儿子以后过的平凡一点。人生嘛，不需要那么复杂。后来，丁乙过得果然平凡到不能再平凡了。改制中，丁乙下岗，很长时间都没有找到工作。像他这样没有多少手艺的人，进私企很难。私企养白吃饭的人。
总不能在家一直待着吧，还要吃饭，怎么着也得找个工作。后来托熟人找了个物业保安工作，丁乙觉得这个工作不错，干一天，能休息一天。在岗位上，抽空还能看书。钱虽然不多，但清闲，也不累，丁乙很满足。
每天早上起来，丁乙有个习惯，就是坐在阳台上看书。在他的心里，有个梦想，那就是将来能写出一本书。
有一天，丁乙去书店，刚进书店大门，心里立刻就哇凉。从前，书店里人多，现在，那么多书冰凉地躺在书架上，看着就像后宫被遗弃了的怨妇，眼光都是可怜的。丁乙在想，现在的人都怎么了？
从书店买了两本书回家，老婆看到丁乙又买书，说，你总是买那么多书，能当饭吃？丁乙说，我就这么点爱好。对于他的这种嗜好，老婆说他，有点像精神分裂症。
丁乙想不通，怎么当年就和这样一个没有一点共同语言的人生活在一起了呢？而且，一生活就是几十年。
他怀揣着文学的梦想，一揣就是几十年，只有无名的小报上刊登过几篇他写的豆腐块。
开始，他还有些沾沾自喜，可后来，自己都觉得再提那些东西，是很丢人的事。唉，这几年，身体倒是发福了不少，可梦想却开始瘦了下去。
快到上班的时间了。
丁乙无奈地放下书，摇了摇头。看来，实现自己的梦想已经是遥不可及的事了。
二
这一天歇班，他接到了同学的一个电话，说是晚上聚会。
傍晚，回到家，丁乙开始找衣服。同学们见面，总得像个样子吧。开始，他不想去，害怕出份子。后来，同学在电话里对他说，有个混得好的同学说，不用大家对份子，所有的钱他都出了。都说过了不去，再说去，面子上也过不去。好在，同学在电话里说，不吃白不吃，你傻啊！丁乙这才装成不在乎钱的样子答应了。
丁乙没有骑那辆破旧的电行车，觉得骑这样的车子很丢人，于是，他打了个出租车。十块钱让他捏得皱巴巴的，有些潮湿。
下了车，他整理一下头发。出租车走了，丁乙正准备进酒店，突然，一辆宝马一声尖叫停在了他的面前，一个肥硕的大脑袋从车窗里伸出来，一阵哈哈大笑，说，老同学，虽然很久不见了，可我一看身影就知道是你！你还是老样子，瘦干咯吧筋的，还是那么营养不良！
丁乙有些羞愧。看人家混的！开宝马的同学下了车，从车上下来一个鲜嫩的女人，丁乙忙上前说，很久不见，你女儿都这么大了？
宝马同学一阵狂笑，说，你什么眼神？哦，我比你大，这是你嫂子。
女人拉着宝马同学的胳膊走进了酒店，连看都没有看丁乙一眼。
三
丁乙找出了一张名片，这张名片是那次同学聚会一个老同学给的。名片上写着，某印刷厂厂长。
那天，在同学聚会上，大家又说到了当年在学校时，丁乙可是班里的学习委员，曾经在校刊上发表过文章。那时候，大家都说丁乙是个才子。说到了当年，丁乙有了那么点自豪感。印刷厂同学私下对丁乙说，老同学，你以后要有什么东西需要印刷的找我。比如，你要出书什么的，你找我，我现在是那里的厂长。
丁乙问厂长，这可以？
当然可以了！厂长同学说，我给你整个书号，你出点钱，和正规的出版物一样。
丁乙回到家开始收集自己的文章。
老婆看丁乙在家忙得不亦乐乎，不解地问丁乙，你这又是发什么神经？
丁乙说，我怎么是发神经？那天聚会，我同学说了，可以给我出本书。
老婆说，就你写的那些东西？连我都不爱看，你印出来谁会看？老婆撇撇嘴，忙自己事去了。
厂长同学说得对，谁不喜欢看到自己的文字变成书？对丁乙来说，只要是文字变成了印刷品，自己就有了成就感。整理好了写的文章，丁乙按照名片上地址找到了印刷厂，丁乙见到了当厂长的同学。印刷厂很小，令丁乙有些失望。在这个同学这里印刷的东西，在丁乙看来，都属于盗版的。
厂长同学告诉丁乙说，你怎么那么死脑筋。你的东西是盗版的吗？现在有谁出书不是自个花点钱？那些个名作家不是也要搞个什么售书签字？要是没有那点名人效应，谁现在还看书。你去看看书店里的那些书，谁还买？
丁乙记起了到书店看到的情景，丁乙想想也对。问题是几千块钱怎么办？丁乙开始倒是没想到印书还要钱，当同学提到了钱时，丁乙有些为难了。那么多钱，老婆还不得和自己拼命啊！
厂长同学很慷慨，说你先打个欠条，等你的书卖出了好价钱，再还不迟嘛。老同学嘛，你不会赖账的！
丁乙很心疼地打了欠条。
一段时间后，书印出来了。闻着带着油墨味道的书，丁乙心里一阵激动。
他首先想到的是宝马同学，应该给他一本。然后，宝马同学没准让他给签个字，那可是很有面子的事。按照通信录，丁乙找到了宝马同学的住址。那里，是别墅区。奢华的大门，有几个保安把门，丁乙骑着自己的破电行车，前篓里放着要给同学的一些书。
他正准备进门，被一个保安给叫住了。
保安冷冷地问他，你是干什么的？这里不许收破烂的进，你不知道？
丁乙很生气，说我不是收破烂的。
保安说，还说不是，你看车前放的那些破烂，走吧！
丁乙报出了宝马同学的名字，说我就是找他的。
保安让丁乙在门口等着，保安进了门卫的办公室。一会，宝马同学出来了。保安对丁乙的同学敬了个礼说，老板，这个收破烂的说是找你的。
宝马同学说，放屁，这是我同学，是作家。你真是个有眼无珠的家伙！
丁乙推着车要跟着宝马同学往里走，宝马同学挥挥手，说你的破车就放在门口吧，一会出来再骑，没人要你的东西。丁乙支起车子对宝马同学说，老同学，我不进去了，我是来给你送书的。
宝马同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，说给我送书？
丁乙说，我的书出版了，我首先想到的就是你。送你一本，再给签个字。
宝马同学“哦”了一声，拿着书翻了翻，对保安说，你们有笔吗？拿来让我用用。
保安毕恭毕敬地拿来笔。宝马同学接过保安递过来的笔，翻开了第一页，很洒脱的在书面上写了“同意”两个字，又签上了自己的名字。宝马同学将书递过去对丁乙说，好了。我已经签过字了。
丁乙看着宝马同学签的字，头脑有些发懵，他苦笑地摇了摇头。
宝马同学愣了一下，然后哈哈大笑说，你看我这人，你给我书，是应该你给我在书上签个字的，怎么反倒是我给你签了字呢？我平时签字都习惯了。这样吧，我在你的书上面再给你写几句话，你的书印刷不是要钱吗？就算是我给老同学的一点赞助吧，你到财务部门去报销吧！
宝马同学的电话响了，他看了看对丁乙说，你嫂子叫我了，我就不陪你了。等下次你的书再印出来了，你给我签上字再给我。
丁乙推着车走到了一个垃圾桶旁，停了下来，拿起书看了看宝马同学的签字。心说，你把我当成什么了？随手把书丢尽了垃圾桶里。
四
老婆这天有点事，让丁乙去菜市场买菜。
到了菜市场，一问价钱，不由吃了一惊。光是蔬菜就已经是好几块一斤了。家里做饭这样的活，一般都是老婆干，所以，菜市场蔬菜的价格丁乙也就不是很清楚。
卖菜的是一位中年妇女，她正在整理自己摊上的那些菜。卖菜也是讲究点艺术的，哪些菜吸引人，是应该将它们放在显著的位置。卖菜，也要看买家。像丁乙这样的人，卖菜的妇女一眼就知道他不是那号出手大方的主。
所以，当丁乙一开口说这些蔬菜怎么现在那么贵时，妇女指着摊位下的一堆菜对丁乙说，有便宜的。这些你要的话，我便宜卖给你。
丁乙看了看地上堆放着的菜叶。这是人吃的东西？丁乙有点生气。
连个卖菜的都看不起自己，丁乙转身到一旁的摊子去了。丁乙想，我就是不买你的菜！
一旁的卖菜摊子离刚才的摊子也就是三米来远，是个男人在卖菜。丁乙提高了声音对卖菜的说，来两斤。称完了，丁乙递过去一百元。
正在这时，听到那个卖菜妇女对男的说，大哥，你可看好了，现在有些人拿着假币骗人的事多得很。
卖菜的男人笑了笑，翻看了一下丁乙递过来的钱，很麻利的找过去零钱。
丁乙装好了菜仰着头走过卖菜妇女的摊子。
身后传来妇女的声音，看那穷酸样，还摆谱！哼！
五
丁乙天黑了回家，丁乙往家走的这条胡同很长，狭窄的胡同内，就两盏路灯。走到胡同深处，丁乙见路灯下有个女人。走过女人身旁，丁乙瞟了女人一眼。看不清面庞，从女人的身材看，年纪不会很大。
走过去不到一米，女人说话了。
女人喊了一声大哥。丁乙站住往四周看看，没有别的人，丁乙问，你是喊我的？
女人轻声的“嗯”了声，说大哥，求你件事。
丁乙说，别说求，你有什么事？只要我能帮的，我一定帮助你。
女人说，大哥，我是外地人，已经两天没有好好吃东西了。你能不能给我几块钱？让我吃点东西？你告诉我你的地址，等我找到家人了，一定还你。
丁乙说，你要几块钱？
女人说，十块钱就够我吃两天的了。
丁乙在自己的兜里找来找去，没有十块钱，除了两张一百的，就是一张五十的。丁乙想，既然女人对自己开口了，那他定是真的遇到了困难。五十就五十吧。他把五十元钱递给了面前的女人。
女人说，大哥，你留下个地址吧，等我以后好还你。
丁乙说，不用，你有困难，我帮助一下也是应该的。你赶紧去吃点东西，找个地方住下，深夜一个女人不安全。
说完，丁乙又向前走去。
走出了几十米，丁乙扭过头，发现从黑暗的地方走出一个男人，那个男人站在了那个女人的身边。丁乙想，这个男人想干什么？于是，丁乙沿着黑暗的墙根慢慢地来到了离女人不远的黑暗处，他想看看这个男人想干什么，如果真的那个男人有什么不轨，他一定会冲出去帮助女人的。
这时候，丁乙听到了那个女人对男的说，怎么样？我说男人不是好东西吧！包括你，你还说不是。
旁边的那个男的说，你这能证明什么？
女人说，你不是要我证明，男人不会帮助我吗？只要我开口，男人准会帮助我。在黑夜里，男人帮助一个女人，那是这个男人有想法。如果你要是站在这里要钱，我发誓，那个男人一分钱都不会给你。如果我要是说今天晚上跟着他走，他一定会带我走的。
那个男的说，我都准备好砖头了，如果他要敢对你动手动脚，我一砖头准让的脑袋开瓢。
丁乙这下明白了，原来，自己是他们下的赌注。
他真想冲出去要那五十元钱，可又一想，如果自己真的冲出去了，那个女人喊起来，自己可是说不清楚了。
丁乙只好悄悄退回去。
在黑暗中，丁乙无奈的轻轻地叹了口气。
六
丁乙在路上走着。突然看到前方有个老太太摔倒在地。本来，丁乙想赶紧上前扶起老太太，猛地想起了那天晚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，他犹豫了。
不要再碰上那样的人渣，要是碰上了，这次可不比上次了。他看到旁边有人拿出手机在拍摄，丁乙也拿出自己手机对着摔倒的老太太。
这时候，突然有个学生跑过去，搀扶起了老太太。老太太可能摔伤了脚脖，站不起来。学生赶紧给她家人打了电话，不到一会功夫，老太太家人赶到了。来的人是个中年男子，他对扶起自己家人的学生恶声恶气地说，你怎么把我家老人碰倒的？你还不赶紧送医院！
学生站在那里不知道怎么是好，颤巍巍地说，不是我碰倒的，是老人自己摔倒的。我是过来扶她的。
中年男人问自己家人，说是不是他碰倒的？
老人点点头，中年男人一把拽住学生说，你不能走，你要负责赔偿医疗费！
站在旁边的人都在看笑话，谁也没吭气。丁乙走过去对这中年男子说，我可以证明是老人自己摔倒的。这个学生是做好事。
中年男人恶狠狠地说，你能证明个屁！没准还是你碰倒了老人呢！你装什么好人？你也不能走，没准你们两个是同伙！
有人打了110，警察来了，问中年男人是怎么回事。中年男人将情况说了一遍，指着丁乙和那个学生说，就是这两个人，他们是同伙。
警察又问丁乙，丁乙拿出手机递给警察说，我这里有摄像，是老人自己摔倒的。
警察看了看手机上的摄像。这个时候，旁边又有人拿出手机递给了警察，说我这里也有，都是在老太太摔倒时拍摄的。她就是自己摔倒在地上的，和这两个人一点关系都没有。
警察对中年男人说，这些人都有手机摄像，能证明是老人自己摔倒的，你怎么能随便说是碰倒了？你这样做可是不对的。你们跟着我到单位录笔录吧！
中年男人问自己家人，妈，你是怎么摔倒的？
老太太说，我是自己摔倒的，这个学生把我扶了起来。我老糊涂了。
旁边有人骂了一句，简直是人渣。
七
丁乙儿子结婚，通知了同学。
在电话里，同学们都说，喜事啊，一定去。
丁乙和老婆为儿子喜事忙了几天，在饭馆里定了桌，都是按照名单上人数定的。可是到了儿子结婚那天，还是有好多同学没来。这下可急坏了丁乙两口子。
饭店定好了，你用不了，钱你也要出，东西打包拿走。
老婆问，丁乙，你那些同学怎么没几个来的？你在打电话催催，婚礼马上就开始了。
丁乙掏出电话。
丁乙在电话里问，甲同学，你怎么没来？婚礼快开始了。
甲同学说，你看我这记性，真对不起啊，我现在外地去不了了。
丁乙挂了电话又打给乙同学，你怎么没来？
乙同学说，我现在外地去不了了。
还没等丁乙再说话，电话挂了。
丁乙想起了那次参加一个当了官的同学儿子婚礼，那才叫去得一个“多”！所有同学都到了。想到这里，丁乙默默关了手机，流下了眼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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